庄子,美而不自知。甚至也不为人知。能见者少,见而能受者更少。知其美不为人知,难,知其不自知,更难。事实上,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美,而是他不在意自己美不美,更何况别人怎样看他了。
他无所谓语言,言不尽意。但是他也不逃避语言。他不介意写很多字。他不在意。开口也好,不开口也好,传之后世也好,不传也好。因为他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。孔孟要守护仁义,墨翟要守护苦难,惠施要守护言辞,管商韩要守护法度。他没有想守护的东西,他所倚仗之物,不需要他的守护。灭亡的是人,不灭亡的是道。
庄子是庶民。有人提出他是贵族,王族,也有人说漆园吏在楚地待遇是很高的。但我说的庶民,是他的态度。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,小人物的自嘲。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只是玩笑。这种庶民感,与道德经对比起来,尤为明显。他像落入凡尘的神仙,虽然是神仙,但终究落在凡尘里。但在哪里又有何分别呢?哪里都是无何有之乡。
他逃避着人,但不逃避天。他自认为天下无敌,但让人疑惑的是,在那个时代,他为什么没有出来拯救?不只是他,李耳也没有出来拯救。答案我已经渐渐明白了。因为世界,不是你想拯救就能拯救的。他或许已经看见了天意,看见了自己的命运。孔丘没有看见,他失败了。谁能保证庄周能比他做得更好呢?
庄周是庄周,不是秦始皇。秦始皇也是奋六世之余烈,而不是一蹴而就。他明白自己做不到,也明白孔丘那样的拯救没有意义,与其折磨自己,不如快乐。诸侯授予他爵位,他不接受,是不愿意接受爵位吗?只是这爵位是人给的,不是天给的而已,既然不是天赐,就不可能长久,也不可能随心所欲,更不可能借之拯救世界。他已经看见了未来,所以不接受。庄周比我们想象的要勇敢。对他而言,放弃拯救,或许比头破血流更为疼痛。他只是无可奈何,遂不在意。
最后说说他的孤独。惠施和他争辩:“人怎么能没有感情呢?”庄周利索的把他辩倒了。在惠施看来,是庄周赢了。然而赢了吗?惠施死去之后,庄周讲了一个故事。他说,有个人鼻子上沾了白土,让一个木工帮他砍掉。木工刷刷的就砍下来了,鼻子丝毫没有损伤,而这个人也面色不变。后来木工被王召见,让他表演这个技术,木工说:“我之所以能做到,是因为对象是这个人,现在他已经死了,我再也做不到了。”
庄周真的没有感情吗?惠子其实并不该问,庄子也不该辩,但惠子不明白不言的道理,庄子也因为快乐而驳倒了他。庄周其实喜欢和他说话,惠子或许不明白。庄周在惠施的坟前说道:“自夫子之死也,吾无以为质矣,吾无与言之矣。”他说自己逍遥自在,说自己无所待,他觉得自己是匆匆过客,与造物者为友。
但身为人类的他,依然存在桎梏。他依然在时空中留下了痕迹。或许他的内心已经不再泛起波澜,如同他在妻子的尸体前放歌。但他是永远的放歌着吗?惠子看见之后训斥他:“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?”他说,她刚刚死的时候,他难过。
只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。再怎么悲伤,哭泣,她也不会回来了。
在他心里存在着翱翔于冥海的鱼;覆盖寰宇的大树;吸云气饮露水的神仙;十步杀一人的剑术;莫逆于心的友人;隐姓埋名的渔翁;弃天下如敝履的先贤;侵暴诸侯的大盗……但他看见的是真实的世界。他这么说着,随便写着,但他并不虚妄,也不虚无,也不是漫无目的。如果真的没有私心,又何必留下这样宏伟的巨著?
他依然想拯救世界,只是这条路很艰难,除了天道,他孤苦无依,他也明白,在他有生之年见不到天亮,但他依然动笔了。
他有别的办法吗?或许他真的经历过没米下锅的困窘。那时候没有人喜欢他,也没有人理解他,也没有人和他说话。这样的一个人,如果说自己想拯救世界,恐怕会被嘲笑吧。实际上他也不在乎嘲笑。比人清醒,就会比人疼痛。在那个时代,或许他才是最痛的那个人。以至于他并不在意自身的困窘。
起初孤独,继而忘记孤独。庄子在开篇写下了这样的文字:“北冥有鱼,其名为鲲。鲲之大,不知其几千里也;化而为鸟,其名为鹏。鹏之背,不知其几千里也;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……”
每次读到这段话,脑海里便浮现出灿烂的星河。小小的地球上四季荣枯,天空的朱雀缓缓向地平线滑落。
读《庄子》有感:美而不自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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